我叫李峰,一九九六年N配资,我三十五岁,感觉自己活成了一块被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,看着外面的世界日新月异,自己却在瓶子里慢慢腐烂。
我曾是红星化工厂的“金鼻子”,实验室里任何一种化合物,哪怕只是泄露了一丝气味,我用鼻子一闻,就能说出它的分子式和纯度。这是我爹传给我的本事,他也是厂里的老师傅。凭着这手绝活,我在厂里走了二十年,没出过一次差错,拿的奖状糊满了半面墙。那会儿,我觉得我这鼻子,就是我全家最稳当的饭碗。
可时代变了,机器开始取代人鼻。厂子效益一年不如一年,门口那块刻着“安全生产重于泰山”的石碑,都被风雨侵蚀得看不清字了。下岗的名单像秋后的蚂蚱,一串一串地往外蹦。我虽然暂时还在岗,但工资已经三个月没发全了。每天走进那间熟悉的实验室,闻到的不再是化学试剂的芬芳,而是一股浓浓的恐慌。
老婆阿秀身体不好,常年吃药,一到阴雨天就咳得厉害。儿子小勇刚上初中,正是花钱的时候,天天吵着要买那本叫《灌篮高手》的漫画书。我摸着口袋里比脸还干净的几个钢镚儿,心里那股劲儿,就像被酸液腐蚀的铁皮,一天比一天薄。
就在这人心惶惶的时候,厂里来了个新官。
副厂长,秦芳。
展开剩余92%一个才三十出头,据说从省城空降下来的女人。她不像厂里那些大妈,烫着俗气的卷发,穿着灰扑扑的工装。她剪着利落的短发,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套裙,脚上的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,“哒哒哒”地响,像是在敲每个人的心。
她一来就搞改革,要砍掉我们这些“没有效益”的老车间,引进新的生产线。老厂长他们都怵她,背地里叫她“秦阎王”。我打心眼儿里不喜欢她,觉得她身上那股子香水味,和我们厂里这股子酸碱味,格格不入。她看我的眼神,也像是在看一个落满灰尘的旧零件,没有半点温度。
那天,厂里来了几个南方的投资商,是秦芳好不容易请来的“财神爷”,关系到我们厂最后一条生产线的生死。老厂长在酒桌上,把厂里几个能喝酒的都叫上了,也包括我这个一喝酒就上脸的技术员,美其名曰“技术骨干陪同”。
那顿饭,吃得杀气腾腾。
南方的老板们一个比一个精,老厂长他们则是一群老油条,嘴上说着“合作共赢”,酒杯里却全是刀光剑影。秦芳一个女人,夹在中间,成了众矢之的。她不能不喝,也不能喝醉。我看着她端着酒杯,脸上带着得体的笑,一杯接一杯地往下灌,手却在桌子底下微微发抖。
酒局散的时候,已经快半夜了。秦芳是最后一个被扶出来的,她显然是喝多了,站都站不稳,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什么“合同”、“数据”。
老厂长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了我:“小李,你家离得近,你……你负责把秦厂长送回去。”说完,他就钻进车里,一溜烟没影了。
我扶着这个浑身滚烫、一身酒气的女人,站在冰冷的夜风里,脑子里一片空白。送她回单身宿舍?厂里人多嘴杂,明天我就得被唾沫星子淹死。我能怎么办?
我咬了咬牙,把她半扶半拖地弄回了家。
推开门,阿秀正坐在灯下给我缝补工作服,看到我扶着一个醉醺醺的漂亮女人进来,她手里的针“啪嗒”一下掉在了地上。
“她……她是谁?”阿秀的脸,白得像一张纸。
“新来的副厂长,喝多了,没地方去。”我把秦芳扶到我们那张吱呀作响的沙发床上,声音干涩,“我……我总不能把她扔大街上。”
阿秀没说话,就那么看着我,眼神里有怀疑,有委屈,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力的疲惫。我知道,她信我,但她也怕。这个家,已经经不起任何风浪了。
那一夜,阿秀没睡,我也没睡。她在里屋守着睡着了的儿子,我在外屋守着这个陌生的女领导,中间隔着一层薄薄的门帘,却像隔着一条冰冷的河。
第二天一早,天刚蒙蒙亮,秦芳醒了。
她坐起来,揉着发痛的太阳穴,环顾着这个狭小、陈旧的屋子,眼神里全是迷茫。当她看到我,又看到从里屋走出来的、眼圈发黑的阿秀时,她的脸,“唰”地一下就红了。
“我……我昨天……”
“您喝多了,李峰把您送回来的。”阿秀替我回答,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。
秦芳的脸上,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表情,有尴尬,有羞愧,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。她是一个习惯了掌控一切的人,这样失控的场面,对她而言是一种屈辱。
她站起身,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服,对我说了声“谢谢”,就准备走。
我跟了出去,想送送她。
走到楼道口,清晨的凉风吹来,她似乎清醒了不少。她停下脚步,转过身,看着我。
她的眼睛很亮,像两把手术刀,能剖开人心。
“李峰,”她忽然开口,“你是不是觉得,你这辈子,就这么完了?”
我愣住了,没想到她会问这个。
我没说话,只是把头低了下去。
她走近一步,凑到我耳边。我能闻到她身上残留的酒气和那股好闻的香水味。
她张开嘴,用牙齿,轻轻地在我耳朵上咬了一下。
我浑身一僵,像被电了一下。
“酒醒了,”她的声音很轻,带着一丝沙哑的,蛊惑人心的味道,“该醒别的了。”
说完,她没再看我,转身下楼,高跟鞋的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,渐行渐远。
我站在原地,摸着发烫的耳朵N配资,半天没回过神来。
“该醒别的了。”
醒什么?
我回到家,阿秀正在默默地收拾沙发床。我走过去,想解释什么,她却先开口了。
“建国,她不是个简单的女人。”
我心里一沉。
“我知道。”
“她说的那些话,你别往心里去。咱们这种普通人家,跟她不是一条路上的人。”阿秀叠好被子,看着我,“安安分分过日子,比什么都强。”
我点了点头。可秦芳那句话,那一下轻咬,像一颗种子,在我心里扎了根。
我开始失眠,脑子里反反复-复都是那句话。我尝试去找别的工作,可结果都是一样。这个城市,似乎没有给一个三十五岁的、只会闻味儿的老技术员,留下任何位置。
就在我快要认命的时候,秦芳又找到了我。
她给了我一个奇怪的任务。
“李峰,你不是鼻子灵吗?给你一个星期,去码头。告诉我,你闻到了什么。”
码头?
那地方除了鱼腥味和柴油味,还能有什么?
我搞不懂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,但这是她第一次,也是唯一一次,给我一个“领导”之外的指令。我鬼使神差地,去了。
我请了假,天天泡在码头。那地方龙蛇混杂,到处是光着膀子的搬运工和叼着烟的船老板。我一个穿着工装的技术员,在里面格格不入。
我闻。
我闭上眼睛,像从前在实验室里一样,分辨着空气里成千上万种气味。
海水的咸,鱼虾的腥,麻绳的朽,铁锈的甜……
直到第三天,我闻到了一股特别的味道。
那是一种混杂着松香、樟脑和某种花香的复合气味,很淡,但很有穿透力。它来自一个刚刚从南方运来的,不起眼的货运集装箱。
我找到了那批货的货主,是个戴金链子的胖老板。我装作买家,跟他套了半天近乎,才搞明白。
那是一种从东南亚进口的,用来制作廉价香水的香精原料。
那一刻,我脑子里像有道闪电劈过。
一个星期后,我拿着一个小小的玻璃瓶,走进了秦芳的办公室。
“秦厂长,这就是我在码头闻到的味道。”
我把瓶盖打开,一股浓郁而独特的香气,瞬间充满了整个房间。
这是我用那几天打听来的信息,跑遍了全城的化工原料店,用最简陋的设备,在我家厨房里,彻夜不眠调配出来的。
秦芳闻了闻,眼睛亮了。
“你叫它什么?”
“我没给它起名字。”我说,“我只知道,市面上那些几块钱一瓶的雪花膏、花露水,用的都是这种味道的廉-价版。但它们的味道,留不长,也太冲。我调的这个,更柔和,留香也更久。”
秦芳看着我,第一次,露出了赞许的笑容。
“李峰,你这鼻子,是个宝。”
那之后,秦-芳利用她的人脉,帮我联系上了一家濒临倒闭的街道小日化厂。我们用那家厂的设备,成立了一个新的香精研发小组,组员,只有我一个。
我的人生,从一个化工厂的技术员,变成了一个“调香师”。
一开始,非常艰难。没有资金,没有市场,我们只能做最低端的产品,给那些小作坊供货。
我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,没日没夜地实验,调配。我的手上,胳-膊上,全是各种原料留下的灼伤和过敏的红斑。
阿秀心疼我N配资,劝我别干了。
“建国,咱们不求大富大贵,平平安安就好。”
我摇摇头:“阿秀,这次,我想试试。我想看看,我这个鼻子,到底还能不能给咱爷俩挣个安稳回来。”
最困难的时候,是老厂长,那个当初把我推出去给秦芳挡酒的“灰色人物”,找到了我。他下岗后,自己也搞了个小贸易公司,倒腾些化工原料。
他看我举步维艰,主动提出,可以先赊一批原料给我。
“小李,我知道你恨我。但咱们都是从一个厂里出来的,我不能看着你就这么倒了。”他说。
我不知道他是真心还是假意,但我接受了他的帮助。因为我没有别的选择。
靠着这批原料,我们撑了过来,并且成功研发出了一款物美价廉的洗发水香精。那款香精,完美地复刻了当时最流行的一款进口洗发水的味道,价格却只有十分之一。
我们的产品,火了。
订单像雪片一样飞来。我们的小厂,起死回生。
然而,就在我以为好日子要来的时候,二次危机爆发了。
老厂长,那个曾经帮助过我的“恩人”,摇身一变,成了我最大的对手。他利用我提供给他的配方数据,绕开我,直接从南方进了一批更便宜的、质量也更差的原料,生产出了仿冒品,用更低的价格冲击市场。
我的很多客户,都被他抢走了。
资金链,一夜之间断裂。工人的工资发不出来,原料商天天上门催债。
我焦头烂额,四处求人,却处处碰壁。
那天晚上,我一个人坐在空无一人的车间里,闻着空气中残留的香精味道,第一次感到了绝望。我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一切,就要这么毁了吗?
我甚至想,或许,我根本就不是这块料。我就是一个闻味儿的,只配待在实验室里。
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,秦芳来了。
她还是那副样子,冷静,干练。
她没说什么安慰的话,只是递给我一份报纸。
报纸上,是一则不起眼的新闻:某地查获一批劣质洗发水,因含有害化学成分,导致多名消费者出现严重过敏反应。
那批洗发水,用的正是老厂长提供的香精。
“李峰,”秦芳看着我,眼神锐利,“价格战,是最低级的商战。一个只知道模仿和压价的企业,走不远。”
“你的鼻子,不是用来模仿别人的味道的。是用来创造属于你自己的味道的。”
她的话,像一盆冷水,把我浇醒了。
是啊,我一直在模仿,在追赶。我忘了,我最大的优势,是创造。
我没有再去跟老厂长打官司,扯皮。
我把自己,重新关回了实验室。
这一次,我不再去想市场上流行什么,不再去分析那些畅销品的配方。
我开始回忆。
回忆我记忆里,所有美好的味道。
我回忆起小时候,奶奶家院子里那棵桂花树,秋天时,甜得发腻的香气。
我回忆起阿秀年轻时,洗干净的白衬衫上,阳光和皂角混合的味道。
我回忆起山城下雨时,空气里那股潮湿的青草和泥土的味道。
我把这些,我生命里最真实、最温暖的记忆,一点一点地,调进了我的香精里。
三个月后,我拿出了一款全新的,完全属于我们自己的香精。
我给它取名,叫“初心”。
那是一种很复杂的味道,前调是清新的草木香,中调是温暖的花香,尾调,是沉稳的木质香。
它不浓烈,不张扬,却能让人一下子安静下来。
秦芳闻过之后,沉默了很久。
她说:“李峰,你成功了。”
“初心”的问世,让我们的工厂,彻底翻了身。
我们不再给别人做代工,我们开始打造自己的品牌。
从香精,到香水,再到各种日化产品。
我们的“初心”系列,成了那个年代的一个传奇。
几年后,我拥有了自己的工厂,自己的品牌。我成了别人口中的“李总”。
我把阿秀和儿子接到了城里最好的小区,阿秀的病也得到了最好的治疗。
我找到了老厂长。他因为那次假货风波,生意一败涂地,人也苍老了很多。我没有羞辱他,只是给了他一笔钱,让他安度晚年。
“老厂长,”我说,“我们都老了,过去的事,就让它过去吧。”
他看着我,浑浊的眼睛里,流下了眼泪。
我和秦芳,也再见过一次。
是在一次行业峰会上。她已经不在体制内了,自己开了一家咨询公司,不大,但看起来很从容。
我们坐在酒店的咖啡厅里,像两个老朋友。
“我还是不明白,”我问她,“当年,你为什么要帮我?”
她笑了,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。
“帮你?”她说,“我谁也没帮。我只是在那天早上,在你那间又小又暗的屋子里,看到了不该绝望的东西。”
“那句‘该醒别的了’,其实,也是说给我自己听的。”
“在那场酒局上,我也快醉了,快要在那些肮zāng的交易里,忘了自己当初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。是你,是你老婆,用你们的窘迫和善良,把我叫醒了。”
我看着她,心里百感交集。
原来,那不是一场居高临下的点拨,而是一次相互的救赎。
如今,我也到了快退休的年纪。
我的公司,已经交给了专业的团队去打理。
我最大的乐趣,还是待在我的实验室里。
有时候,我会一个人,开车回到那个早已被拆迁的筒子楼旧址。
那里已经盖起了漂亮的高楼。
我再也找不到当年那个昏暗的楼道了。
但我永远记得,1996年的那个清晨。
一个漂亮的女领导,在我耳边,用一种近乎残忍,又无比慈悲的语气,对我说:
“酒醒了,该醒别的了。”
是啊。
人这一辈子,谁没醉过呢?
醉在过去的荣耀里,醉在眼前的困顿里,醉在对未来的迷茫里。
但总有那么一个瞬间,一个人,一句话,会像一口冰凉的烈酒,把你呛醒。
然后,你才会发现。
真正需要醒的,从来不是酒。
而是那个N配资,一直在装睡的,自己。
发布于:河南省配配查官网提示:文章来自网络,不代表本站观点。